【編者按】當今世界紛擾爭端不絕,未知人間何處是淨土;但你我身邊卻有一群默默付出的香港熱心人,他們本身是專業人士,惟不願呆在冷氣間、象牙塔「嘆世界」,而是帶着赤子之心,千里奔赴世界不同角落,在戰亂、貧苦、疾病與天災之間,服務當地有需要的民眾。
香港文匯報今日起推出「熱血港人撐世界」系列,記者走訪多名背景各異的有心人,聆聽他們走出香港的「舒適圈」,到各地前線參與人道救援,及為弱勢社群送暖的故事,並通過文字和影像,帶領讀者走進他們的世界,感受那份超越地域和文化的人文關懷,從中汲取前行的力量。希望香港人無論身在何處,永遠都與溫暖和擔當同行。
(香港文匯報記者 姜嘉軒)自2023年10月爆發的巴以衝突,造成加沙地帶逾12萬人受傷,超過5萬人喪生,哀鴻遍野。當人人都想逃離兇險戰地時,來自香港的護士郭玉麗(Carman)去年卻冒險到當地參與人道救援行動。在這43天中,她見過太多哭喊絕望的面孔,目睹過戰爭電影才有的血淋淋情景,她本人亦幾乎「嚇死」異鄉。然而,當時的她並沒有太多時間傷心難過,而是全情投入與醫護夥伴聯手,隨時與死神搏鬥,為絡繹不絕的病患多爭取一絲生存或康復的希望,也默默祝禱戰禍早日結束,平民可以過上太平的日子。
這位白衣天使早已完成任務平安回港,在接受香港文匯報專訪時,她分享了自己走過戰地後的感悟。猶記得參與行動之初到了加沙南部拉法市的紅十字國際委員會戰地醫院,「抵達第三晚,突然爆發大型傷亡事故,全部人員都要衝去救援。」她當時對這個新搭建的帳篷醫院未有太多認識,「我當時甚至都未搞清楚,對應紅、黃、綠分流級別的是哪些房間,但看着大批傷者湧入,也只能執生。」結果,本應在「綠房」工作的她,在兵荒馬亂下衝進了急症室「紅房」幫忙。
「在大量傷者湧入的一刻,看見一張張彷徨的面孔,我一度懷疑自己在發夢,或是拍戲?有傷者被炸掉了雙腳,血淋淋!」但救援工作分秒必爭,郭玉麗立刻整理好思緒,為眾多傷者施救,也要奔走於不同的分流病間,「直至凌晨時分,救援才告一段落,身心疲憊,卻徹夜難眠。想着戰地原來就是如此,真的很淒慘。」
慶幸「無穿無爛」 獲真摯回應
有一次她在帳篷沖涼,突然聽到附近發出巨大爆炸聲,「那一刻我在想,我會死嗎?腦海甚至閃過一個畫面:由其他人抱住我的遺照,將我帶出機場。」直到雙腿安穩地步出香港國際機場那刻,終於肯定自己「無穿無爛」完成了任務,心裏既感恩,也百感交集。
荒城求生善未泯 人性之花猶在目
在加沙地帶的很多場景都令郭玉麗印象難忘。首先是當地市況頹垣敗瓦的畫面,以及民眾彷彿帶着千言萬語的面孔,「車子一路行駛,沿途市民都在揮手歡迎,有些人更送上飛吻。他們臉上喜悅的表情,像在訴說『終於有人來了,終於有人願意來了,仍然有人記得我們』。」
有一次,她以復甦護士身份照料一名女傷者,「她的腹部被炸傷,(術後)插滿『天地線』和喉管。為免情況有變,我一直在復康室留意着她。」數小時後,傷者終於清醒過來,「她一睜開眼,就捉住我不斷講阿拉伯話。」經當地護士幫忙翻譯,才知道對方在表達感激,「其中一句話讓我尤其觸動,她說見到我『感覺很安心』。」
後來,該病人告訴郭玉麗,她有一個兒子,是個俊美青年,唱歌動聽,但18歲時就撒手人寰,她還有一名姐姐,同樣在病房留醫。「她捉着我的手,問我可否留下陪着她。她做完手術時大約下午四時,大約八時轉到病房,一路陪着她直至晚上十時。」那天郭玉麗只能趁空檔飲一杯咖啡,其餘時間都在守護對方。
護衛敬禮致意 頭巾餞別情誼重
「除了病人會多謝我們外,當地同事和工作人員都很窩心。同事見我工作辛苦,會主動送上咖啡提神;每次在走廊遇上當地護衛,他們都會向我們敬禮致意。」令她驚喜的是,當地護士特別為她準備了餞別禮物,「臨近完成任務某一晚,回房就看到一塊整齊摺好的頭巾放在床上。」在物資匱乏的戰地,輕飄飄的頭巾帶着的情誼,格外貴重。
本輪巴以衝突至今已超過600日,今年初一度停火兩個月,惟後來以色列恢復對加沙的軍事行動;至6月衝突蔓延至伊朗,伊以雙方後來宣布停火但仍有襲擊發生,中東局勢持續不明朗……
戰亂未見盡頭,郭玉麗除了祝願和平外,心底已承諾,如有需要會再次走上前線為戰亂民眾伸出援手,「如果多人去,我就未必了。但假如有任務無人去,問『Carman你去嗎』……無所謂,讓我去吧!」
工作見慣生死 內心感召不改
早在2003年,郭玉麗已走在抗SARS最前線,目前任職紓緩治療護士,早已見慣生死。多年來,她跟隨香港紅十字會參與多次海外救援工作:南亞海嘯、肯亞水災、汶川地震、巴基斯坦水災、西非伊波拉病毒爆發,從2005年至2014年間,長途跋來回幾萬公里,一直不遺餘力。
「救援工作總要有人去做」
「後來我要專心讀博士,疫情爆發時全球更陷入停頓,所以2014年後,海外義工算是暫時放下。」直至某天,電視報道巴以衝突的新聞,「電視畫面上,一名小孩受爆炸波及喪生,遺體經包裹後放在地上。本身還是孩子的親哥哥,抱着遺體一直痛哭,直至有人過來帶走弟弟的遺體,報道完結時,鏡頭就停在哥哥情緒崩潰的瞬間。」
這片段成為了郭玉麗的感召,「工作早已令我看慣生死,但當時心中非常難過,好想、好想、好想去幫這些人,即使只是陪伴在他們身旁。」巧合的是,香港紅十字會此時發出招募短訊,「我猜會去的人不多,但救援工作總要有人去做,那就我去吧!」
郭玉麗還記得,自己是去年4月10日回覆短訊報名,但不久恐懼感就悄然來襲,腦海想着:「我沒有戰地經驗,我無做病房前線很久,平時連戰爭電影都不會看,最怕血淋淋的畫面……」面對內心「反方」的諸多質疑,「正方」就不斷拿出理據反駁,「我有ICU(深切治療部)經驗,即使未去過戰地,但病房工作應不會分別太大,反正每次到災區支援,情況都無法想像,但我可以不斷應變。」戰勝心魔後,郭玉麗得到家人、上司、同事的支持,經過約三星期準備,她即前往當地醫院工作。
回想起來,郭玉麗坦言這是她參與過最危險和困難的救援行動,「首先,你要花很多體力適應環境,而且幾乎沒有休息日;其次在心理上,突然間砰一聲,不久就會有很多傷者送入來,你無法想像下一刻你會見到什麼駭人場面。而且,即使生病或發生狀況,也很難即時送你回港。」只是她每次見到受助者真摯的回應,都會格外開心,也覺得此行非常值得,「海外救援的經歷,豐富了自己的生命意義。如果花這些時間吃喝玩樂,才是浪費生命。」
家人同事挺「出征」 妹聞「捷報」淚兩行
「最初提出(參與人道救援)時,家人的反應是:『吓,打到咁你仲去?!』我的回答是:『不是啊,他們在談停戰了。』」在取得家人同意後,任職護士的郭玉麗接着找同事及上司商量,以便調配工作,「大家都很支持我,上司對我說:『如果有感動,你就去吧』。」
炸彈隨時逼近 路上流彈無眼
本以為停戰在即,一切會十分順利,詎料她抵達加沙後,局勢持續惡化,「有時炸彈聲愈來愈近,睡覺時突然轟一聲,震到你整個人彈起,當時只能跟室友你眼望我眼。」她的住宿處停泊了幾輛車,各人時刻確保護照跟身,為隨時逃難作好準備。兵凶戰危,郭玉麗不是沒想過會客死異鄉,但更擔心的是半死不活,她見過被炸斷腳的傷者,「死不要緊,但死不了,會不會好辛苦呢?」
一般而言,戰地醫院未必是被攻擊的頭號目標,反而是進出醫院期間的路況更加兇險,因為流彈無眼。她在完成任務離境,並抵達阿曼的當下,隨即向妹妹發訊息報平安,「心裏感覺很不真實,我會問自己,真的順利出境了嗎?」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妹妹得知她安全撤退的瞬間,眼淚已奪眶而出。在郭玉麗「出征」期間,家人一直以短訊為她加油打氣,卻隻字不提心底的擔憂,只是每日默默地留意新聞報道,「妹妹講笑說,看得國際新聞多,英文都進步了很多。阿媽在接機時,首先是檢查我的手手腳腳,看看是否齊全。」
挨熱學會「執生」 悟舒適非必然
郭玉麗去過很多地方參與災區人道救援,經歷過無數的挑戰與感動時刻。在支援肯尼亞水災時,其隊伍每日都要坐幾個小時的四驅車,到各個偏遠地方搭建臨時診所,「兩個多小時不斷睇症派藥,一做完就要收營走人。」
郭玉麗還記得,當地天氣極度炎熱,「夜晚四十幾度,睡覺時無枕頭,只能把衣服疊起墊頭,幾乎整個星期都無瞓過。」她每天吃過早餐後就要工作至晚上,每日疲於奔命,連午餐也沒機會吃。
寢食難安下,郭玉麗每朝醒來都忍不住查看回程機票,「這是我義工生涯中唯一一次每天都在倒數日子,甚至考慮過提早退出。」直至後來獲得一台風扇,加上逐漸適應當地生活,郭玉麗總算捱了過來,「之後開始醒目,見到有食物就要預先拿兩隻雞蛋放落袋。現在看來,我覺得這些都是有趣的經歷,也是一種鍛煉。」至少,以後每逢在舒適冷氣環境下工作都會感恩。
馳援汶川 當地人贈畫致意
「很多人都問我,為什麼多年來一直堅持到不同地方做義工。我想,這幅畫就是其中一個原因,」郭玉麗珍而重之地向記者展示一幅色彩斑斕、充滿童趣的小孩畫作,畫中有一名身穿民族服裝的女性,肩上有「香港紅十字」標誌。女子身邊站着一名戴着「香港紅十字」頭巾的小孩,手上展示寫着16號籌號的紙牌,畫中寫着「送給我最親Love的Carman姐」,祝願她好人一生平安。原來這是她在參與汶川大地震救援工作時,當地一名小小翻譯員「小杰」送給她的禮物。
「我們在當地設立臨時診所,供災民看病,主要是處理慢性病患、受輕傷者為主。小杰當時大約十歲,廣東話和普通話都懂,專門幫助我們跟災民溝通。」畫作標示日期是2008年6月14日,至今仍然簇新,彷彿見證着義工們無私的奉獻與關懷,永不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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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孫嬌嬌